從征稿、選稿到最后的展出,“百年·百姓生活影像”大展讓不少深藏在民間的影像被挖掘出來,隨著這些影像浮現(xiàn)在我們視野里的還有一張張照片背后的故事。
“百年·百姓”大展中的“百家百福”展覽版塊以100幅從1921年到2020年每年一張家庭合影組成。在整理來稿的過程中,《中國攝影》的編輯們時常會被照片背后的故事深深觸動,其中來自山東蓬萊的蔣延莉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她投送的家庭照不僅時間跨度大,而且照片內(nèi)容包括了一些早期中國人家庭影像中不常見的生活抓拍瞬間。
在“百年·百姓”大展開展前夕,我們對蔣延莉進行了采訪,這幅合影背后竟然是一個從民國至今三代人從事攝影的家族故事。
老奶奶、爺爺奶奶、二爺爺奶奶、三爺爺奶奶、四爺爺?shù)热撕嫌?,照片現(xiàn)收藏于我的家庭影集,1923年此照片入選“百年·百姓生活影像”大展的“百家百?!卑鎵K。入選“百年·百姓生活影像”大展的這張1923年的家庭合影非常珍貴,能否談一下這張照片的背景呢?
我祖父于1920年代在大連的西崗平和街創(chuàng)建了大連物華照相館。這張合影是為了照相館的店慶活動而拍攝的,拍的是我爺爺以及家里的親屬們。在上世紀20年代的中國能接觸到攝影的國人是鳳毛麟角的,能否講一下你的祖父是如何開始攝影的嗎?
我祖父是個腦子非常靈活的人,他非常喜歡接觸新鮮事物,上世紀20年代他就跟著外國傳教士學習英文,同時還學會了修理鐘表。那時他的外國朋友騎摩托車,他只要在旁邊看幾次就學會了。100年前能夠去拍照片的中國人大多是富裕階層,我爺爺敏銳地發(fā)現(xiàn),開個照相館給富人拍照一定是一條生財之路,于是他就創(chuàng)建了物華照相館,取了“物華天寶”之意。
這一百年里,你的家族和物華照相館都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化呢?
在我們家1920年代的合影中,人們的衣著和狀態(tài)都顯示出生活水平還不錯。后來在1930至1940年的戰(zhàn)爭年代是我祖父比較低落的時期,從照片中能夠明顯看出人物狀態(tài)和衣著、擺設都變得樸素了很多。大概攝影的魅力就在于此,從照片的細節(jié)里可以看出來很多社會的變遷。
兵荒馬亂的時期生意不好做,祖父為了安全把鏡頭等設備都藏在了鍋灶里,1940年代
最開始我祖父和他的兩個弟弟一起經(jīng)營物華照相館,后因為經(jīng)營理念的問題兄弟之間就分開了,由祖父的三弟繼續(xù)在大連經(jīng)營物華照相館,而我祖父則回了蓬萊老家。新中國成立后的公私合營時期,物華照相館也就停辦了。直到1990年代,由我父親蔣永華牽頭決定重新啟用物華照相館的名號,當年祖父為他取名“永華”就是期望將物華照相館永遠延續(xù)下去。在此之前我父親一直是蓬萊國營的建國照相館的攝影師。
今天的物華照相館已經(jīng)變成了婚紗影樓,2021年

大連勞動公園合影,1950年代

家庭合影,1959年
我母親的鄰居王日明結婚,我父親去拍結婚照,兩人因此相識,王日明的爸爸成為了我父母的媒人。
我父親喜歡收藏,我祖父拍的、他自己拍的都保存得很好。而且照片、底片都用小袋子分類裝起來,就連我祖父那些非常易碎的玻璃底片也都保存得非常好。為了防止遺忘他還會用鉛筆在照片背后寫上詳細信息。你們家里除了祖父和父親開照相館還有其他人也從事攝影嗎?
我大伯蔣永聲是大連攝影社的特級著色技師;我二伯蔣永明是大連攝影社的特級攝影師。

祖父和二伯在看底片,1940年代末
我自己沒有繼續(xù)做照相館了,我的妹妹現(xiàn)在把物華照相館改成了婚紗影樓還在繼續(xù)著商業(yè)拍攝。我從銀行退休以后有更多的時間攝影了,我喜歡拍一些跟別人不一樣的題材,善于用不同的角度和光影來表達我對于景色和建筑的理解。你父親有一張手拿《中國攝影》雜志的照片,能否談一些這張照片的背景?
父親蔣永華手持《中國攝影》的自拍照,1950年代末期
我的父親一生沒有其他什么愛好就是癡迷攝影。在我印象里他翻讀攝影雜志就像今天的“低頭族”沉迷于手機一樣,一有空閑就捧著攝影雜志看。因為《中國攝影》的開本跟別的不一樣,所以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我父親總是在看一本很大的“書”。他最愛的攝影雜志有兩種,一是《中國攝影》。另一本是《照相機》,是杭州出版的。他訂閱《中國攝影》雜志的習慣一直堅持到老年,眼花看不清為止。他為自己拍過很多的自拍照片,包括捧著《中國攝影》雜志的那張應該也是他的自拍,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他對《中國攝影》的喜愛,在攝影不易的年代里,人肯定會拿著自己喜歡的物品去擺拍。你們家人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會拍合影嗎?
現(xiàn)在我兒子在南通上學,家里的親戚也分散在各地,拍合影越來越難了。
你們家早期的照片里除了合影還有其他類型的家庭照嗎?
我們家還有很多非常隨意的生活照,這在當時也是比較難得的,因為那時攝影成本的問題,多數(shù)人拍照還是會采用比較正襟危坐的形式,但是因為我的爺爺和父親都是攝影師,所以我們有很多拍照的機會,有一些玩?;蛘呔蛹业膱鼍耙脖慌臄z下來。
父親給我(右)和妹妹在蓬萊閣拍下這張合影,1972年我印象非常深的就是,小學的某一天我在院子里玩,當時跑得太瘋了把辮子都跑散了,但就這樣父親也硬把很不情愿的我按在照相館的椅子上拍了照片,照片拍完后我立刻又跑出去玩了。

我(中)和妹妹、媽媽的第一張彩色膠片照片,當時要送到香港才能沖洗制作這樣的彩色照片,1973年
大概在我的小學階段吧,1970年代初期父親拍我還比較多,到了1980年代就慢慢變少了,因為上了初高中的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擺布了。

父親在照相館里的擺拍,1950年代末
我父親最拿手的技術是一手引逗小朋友們看鏡頭另一個手持相機按快門,當時他使用尼康的相機還是挺重的,所以這樣做其實并不容易。我開始并沒有覺得這些家庭的合影照片可以入選大展,我祖父于1928年拍下過民國時期的蓬萊閣天后宮廟會的情景,那張照片曾經(jīng)在2011年的上過華辰春季影像拍賣會。以前,我總覺得是那樣的影像才有價值。后來我們當?shù)氐膹埣A老師推薦我投稿一些家庭影像,這次她也推薦并入選了一張張合影,這張照片的攝影師也是我父親。此照片入選“百年·百姓生活影像”大展的“百家百?!卑鎵K。
我們家里的照片太多太多了,為了能精選一些照片投稿,我甚至把家里留下來的老相冊都翻壞了,還真是有點心疼。不過最終能夠入選“百年·百姓生活影像”大展還是非常高興的,如果我的父親還在世,他也一定會非常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