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楚:七重紗
秋頌,2021 年 儲楚 七重紗 攝影/儲楚 文/夏可君 采訪/陳震 儲楚的觀看方式,首先來自于日常生活,來自對自然的觀看。很多的書法家或者勤于日常的書法經(jīng)典作品摹仿練習,或者試圖發(fā)現(xiàn)某種新的觀念,但其實書法來自于自然,只有重新回到自然,以自然為性,面對鮮活的自然景色,重新體會自然的美感,慢慢地體會時光與時令中的自然變化才能有所發(fā)現(xiàn)。而儲楚正是在花草的疊加與水中倒影的婆娑樹影中,那些西湖景色的虛影搖曳之美中,面對七十二候的節(jié)令變化,觀察每一次變化帶來的不同的植物形態(tài)與自然光影。水珠滑落時的痕跡,江南的美景在等待一個當代藝術家的目光,儲楚被她們所等到,并且發(fā)生了目光的對接。 璀璨的星-愛之夢,2020-2021年 儲楚 儲楚拍攝這些江南景色,并以景色的影像為基底,開始書寫。這是一次大膽的改造,不再僅僅是宣紙的空白,而是讓空白的宣紙回到自然。宣紙也是來自于自然草木,空白本來就是自然的敞開性與接納性的暗示,因此,重構繪畫的基底,這也是繪畫與書寫的同源,讓自然作為重寫的開始。這是筆性、紙性、墨性、水性與視覺性整體的重構:二維基底平面的改變(不再僅僅是傳統(tǒng)的一層二維而是可以疊加),材質的改變(不再僅僅是宣紙),筆墨工具的改變(保留筆墨但可以借鑒新的技術,比如攝影),可寫對象的改變(文字與繪畫的重疊),直到視覺本身或觀看方式的改變(可讀但又被重疊模糊)。 儲楚把書法與影像帶往了多維的立體表達,讓古典時代薄薄的一層宣紙獲得了當代視覺與感知的深度。古典的繪畫主體——竹影與蘭花,現(xiàn)代的攝影技術——當代的數(shù)碼觀念,都被置于一個疊印的視覺場之中。儲楚的藝術并非僅僅是對于書法的當代開拓,乃是對于中國文化與自然的深度感應,比如對于節(jié)氣的反復觀察,重建人性與自然的感知關聯(lián),這在一個技術虛擬時代顯得尤為重要。 如此多維空間的美感體現(xiàn)為七重紗的奇妙編織:一重紗是一湖的煙雨詩意,一重紗是一次次的光影婆娑,一重紗是一次次的無意夢囈,一重紗是一次又一次的燦爛星光,一重紗是一次次的婀娜婉轉,一重紗是一次又一次的色彩歌詠,一重紗是愛意光芒的永不止息地層層涌動。 冷銀映江山,2017 年 儲楚 你從《物非物》系列開始在攝影領域的實驗,雖然今日作品的形態(tài)已大不相同,但美學線索好像一直可見的在你的創(chuàng)作中延續(xù)? 其實我的藝術主題還是比較明顯的,2010年左右,我的《物非物》系列開始嶄露頭角,以及后來的“工具系列” “城市系列” “白蘭花” “人間詞話”等等,這些作品中大部分還是以對物、植物的觀察為線索,不論是黑白也好,還是彩色也好,我都一直沒有離開過這樣的主題,或者可以這么說:由它們所生發(fā)出來的。 成長的環(huán)境往往是藝術家主題、靈感的來源。它們對你理解攝影與書法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能否從一些主觀的感受、經(jīng)驗來談談? 我出生和生長在杭州。自南宋時起,我家附近這一帶就已經(jīng)開始興建一些寺廟,比如靈隱寺、玉泉寺等等,這些延續(xù)著的文化脈絡圍繞著我。又比如棲霞嶺,離我家差不多500米左右;黃賓虹的故居也只離我家兩三百米。還有林風眠故居、岳飛廟,再就是北山路上很多民國大家的故居,秋水山莊,抱青別墅等。在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地方我生活了幾十年,既不偏遠,但又幽靜,所以無論我的作品怎樣的變化,傳達的都是這些有人文、有禪意、有浪漫、當然也浸有自然的氣息。 竹園小愛,2009-2022 年 儲楚 另一方面可能就是跟我父親的藝術有直接關系,他從美院雕塑系畢業(yè),然后從事了繪畫、漫畫的一些創(chuàng)作。在我小時候,父親會帶一些雕塑和油畫的書回家,所以很小我就看過安格爾的《泉》,它被壓在書桌上,我會臨摹它。還有《一千零一夜》《神曲》等書的插圖。所以另一方面我的創(chuàng)作其實很早就受到西方藝術的思維方式的影響,但我又浸染在東方的這樣一種人文環(huán)境當中,它們相互之間很早就有著交叉。自然而然地,我就把西方的攝影和中國的書法結合在一起。 每一種媒介通常背后都帶有一整套不同的感觀、情緒、文化的運作方式,你將書法、攝影這些全然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置入同一個作品中,目的是什么?它們會發(fā)生沖突嗎? 如前述,它們是很自然發(fā)生的,現(xiàn)在回過頭去想,我一直是在學習的過程中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選擇創(chuàng)作的媒介。我最早接觸書法是小學二年級;開始拍照是在小學五六年級,如果這些算創(chuàng)作的話那它們很早就重疊著發(fā)生了。直后來碩士博士開始系統(tǒng)性的學習與理解這些媒介,我開始認真思考這些現(xiàn)象。 比如書法,我們通常認為是傳統(tǒng)的藝術,但我看來書法中的結構美是十分現(xiàn)代的,符合現(xiàn)代人的審美方式的。隨著更深入的研究,我開始看到書法中很多筆畫的解體與構成,給我了許多關于現(xiàn)代空間的思考。2012年我開始將書法和影像嘗試結合,書法、國畫,水墨這些東西就是和我居住的環(huán)境相對應,而攝影,就像是我的日常。因為人文環(huán)境是不可改變的,所以它是基因,而我的日常每天都是不一樣的,我會遇到不同的人,遇到不同的事,所以攝影就是這些片段。例如唐代草書家懷素,他從云的姿態(tài)中獲得了對草書的啟發(fā);而我又從這些字中發(fā)現(xiàn)這些自然的東西,這些東西依然存在于我現(xiàn)在的居住環(huán)境中,于是我又去拍攝了它們。 城市 - 香檸檬,2018 年 儲楚 可能對于其他藝術家來說,把書法和影像結合起來,確實有一種違和感,但是對于我來說,這就是我的生活。就像我最早學習書法繪畫,然后又學素描,考學以后我學設計到本科讀的是油畫,研究生學的影像,博士又讀書法。旁人看來,仿佛不太可理解。其實,我所學的專業(yè)與我生活的環(huán)境和時代都密切相關,如果了解到,我所生活的杭州這座城市,如何在最近的20年從一個飽含人文氣韻古城,快速發(fā)展成為信息化、科技化的大都市,就可看到這些緊密的聯(lián)系。 所以不僅是因為對這些媒介得心應手而選擇他們創(chuàng)作的嗎? 媒介本身需要吸引我,然后我才會去研究它,這就和戀愛一樣。所以我一直有很多跨越,就像我會嘗試油畫、水墨乃至新媒體,我在其中挑選我所喜愛的。其實我也很喜歡財經(jīng)、物理、建筑等等學科,它們最后都會融入我的作品中。我不會一開始就擔心它們會給我?guī)硎裁?,而是它們的魅力在吸引著我?/span> 我認為文化的差異和生活習慣的差異,也恰恰是我非常感興趣的地方,它可以在我這個人身上同時的存在著。所以我覺得自己就是非常有意思的創(chuàng)作的一個工具。就比如說我的飲食,有時候早上起來我會想問一問我今天想吃啥。我會根據(jù)需要然后去安排我的飲食,而且飲食里面有時候會是西餐和中餐一起混合起來,比如說醬鴨舌和威士忌,云吞和面包、小米粥混在一起。 白蘭花-煙迷柳岸,2011—2019年 儲楚 小雨星空之二 , 2022年 儲楚 那不同作品中筆墨的變化是參考于那些作為基底的影像中圖式,還是直接源于你的情緒?或是一種存粹的筆墨探索? 我平常會做書法日課,會寫很多比較古典的草書。如果說影像是生活的片段,那么書法是日課練習,是揉在生活里的東西。當然,我覺得很多時候創(chuàng)作確是與生俱來的隨性而為。 但是我在研究書法的時候會很理性,我會臨各種帖、會作比較,而影像方面,包括攝影史等等,也曾分門別類地了解。但當你表達、創(chuàng)作的時候,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我覺得當掌握某些精專的技藝時,表達反而一定是愈發(fā)感性自由,它們會很自然的融合到了一起。理性的構建會形成氣韻,最后沉淀,被自己的語言所釋放。 鴻鵠松吹峰 奇峰石照苔,2017-2019 年 儲楚 從草木、山川,到青春、城市,我覺得近年創(chuàng)作主題的變化應該不是一時興趣之變,而是有著一些延續(xù)的邏輯,或是如他人在談到你作品時提到的“策略性的推移”?能不能和我們分享下其中變化的脈絡。 我的創(chuàng)作就是隨生活而變,當然其中也有線索。2017年時研究生畢業(yè)時大部分還是黑白色調、主題明確的作品。后來對書法有了系統(tǒng)的研究,于是創(chuàng)作開始有了變化。最早的樹影作品,也就是將書法寫在樹的影子里面。包括后面的刀身作品,顧錚老師說我的刀其實很堅硬的,但是我的書法將刀身包裹,如蕾絲一般柔軟。漸漸的,我的作品開始有了一些色彩。從黑白到彩色,從攝影到羊毫筆。我逐漸感覺到越柔軟的作品越能產(chǎn)生更多的變化。 春天十日 · 槭美人 2019—2022年 儲楚 我在書法里面內(nèi)容更多的是運用了《詩經(jīng)》等古典詩詞,后來又有了一些西方的浪漫主義詩詞、散文、哲學論述等等。它們被融入我的影像作品里面,從含蓄寧靜轉向熱烈奔放。當然有一些作品會持續(xù)創(chuàng)作很多年,就是說有一些相對比較含蓄的作品,可能和我現(xiàn)在銳利奔放的作品同時進行,但整個轉向應該是從靜態(tài)到動態(tài),從黑白到彩色。每一幅作品,特別是最近幾年的比較自由的結合影像和書法的作品,不少來自某一瞬間的感悟。因為我認為自由的藝術必須要和自由的心情結合在一起。 儲楚,字璨如,杭州玉泉人。2000年中國美術學院油畫專業(yè),2007年中國美術學院新媒體系碩士,2015年中國美術學院書法博士。25屆攝影國展評委,中國美術學院現(xiàn)代書法研究中心研究員,香港佳士得特約藝術家。作品被香港水墨博物館,美國圣地亞哥博物館、法國巴黎盧浮宮、浙江美術館、陜西美術館、美國費城藝術博物館等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