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畫意攝影什么樣?
新畫意攝影什么樣?——讀《麥克?肯納:第七日的影像》 《麥克?肯納:第七日的影像》(Michael Kenna: Images of the Seventh Day), 麥克?肯納被認為是歐洲新畫意攝影的代表性攝影家。 提起畫意攝影,在中國名聲不太好。這種“不太好”,非自今日始,也非自10年前、20年前、30年前始,而是從1920年代和1930年代就開始了。彼時,民國雖建,但外有列強的不平等條約,內有軍閥混戰(zhàn)、遍地流民,后來更有東三省失于日本人之手,舉國上下,有識之士莫不心憂。而畫意派卻扮高士,雕技法,求意境,裝風流,在當時以啟蒙與救亡為主調的新文化大潮中殊覺怪異。今有評者,謂其承中國文人士大夫之傳統(tǒng),非也。中國士大夫之精神,歷來乃是“社稷為重”,“文以載道”,“先天下之憂而憂”;畫意派之所為,其所承實乃明末文人的頹廢之風:口喊“反清復明”,但既無其意,復無其力,于是“救國不忘嫖娼”,秦淮河畔迷花戀酒,烏衣巷里紅粉翠袖,還硬裝出一副堪與嵇中散為伍的名士風度??贾诋敃r的“畫意派”,亦是卑聲氣,斂鋒芒,以閑情小品風花雪月自娛,難免有“‘畫意’不知亡國恨”之嫌。故而不僅為魯迅先生所譏,亦遭派內有變革之心者痛斥,某些今日被奉為“大師”者,當時卻頗為同道所不齒,其因之一端乃在此處。 埃菲爾鐵塔,法國,1987。 攝影:麥克?肯納 (? Michael Kenna) 但畫意派在其起源地之英國,卻是另一個派頭。以攝影流變考之,英、法兩國同為攝影術之起源地,但早期攝影之人,法國以中下層市民勞工為主,攝影自一開始就是謀生之術;英國卻有較多的上層人士、知識界人士乃至貴族參與其中,自持一種“高等品位”,攝影偏向藝術一途。英國的文藝科學皆以能得到皇家庇護為榮,攝影也是眼睛朝上看,攝影協(xié)會要冠上“皇家”方可稱善。1880年代柯達布朗尼簡易相機問世,頃刻間幾乎遍地皆是攝影師,這些“高等品位”的持護者為有別于后者,乃走上“畫意”之路,以攝影肖油畫、遠生活為能事。不可不提及的,還有另外一端,那就是唯美主義在社會上正風行一時。此時,英國正值大英帝國鼎盛期,物質豐裕,拜物主義蔓延,于是叛逆者奧斯卡?王爾德跳出來,為與講究庸俗的物質享受和財物占有的資產階級相區(qū)別,他要搞搞“唯美主義”,“不要謀生,而要生活”,“一個人要么成為一件藝術品,要么擁有一件藝術品”。當時王爾德每每出現在公眾場合——包括受邀到美國講解、展示唯美主義,手中必持一朵百合花或向日葵,因為它們是唯美主義的標志,這兩種花被時尚界稱為“唯美植物”,倫敦甚至因此掀起了一股“花草之戀”(vegetable love)。而在當時的時尚劇《夜曲》中,男主角格羅夫納第一次出現并未受到淑女們青睞,后來他以唯美主義者的形象出現時,淑女們立即成了他的粉絲:“他唯美!”“是的,是的,我唯美,我富有詩意!”“那么我們愛你!”淑女們異口同聲地說。(周小儀:《唯美主義與消費文化》,第65-67頁) 唯美主義對當時文化的影響可見一斑。為“高等品位”所主導的英國攝影,自然就更要“藝術”。就精神而言,英國的畫意攝影與唯美主義乃是暗通款曲,共享秋波,或者說,前者是唯美主義的社會情緒在攝影領域的一種分配。而細數下來,英國畫意攝影的代表人物中幾乎沒有出生于底層之人,也可為明證。 布拉格的查理橋,捷克,2007。 攝影:麥克?肯納 (? Michael Kenna) 但新畫意攝影在今天的再生,雖然脫不了畫意派前輩的余風,但實實在在地是根植于今天的問題。1920年代始,畫意攝影被現代主義粗暴掃蕩,人類進入瘋狂的現代社會,那時的歐洲猶如今天的中國,發(fā)展才是硬道理,最美不過GDP,高樓大廈滿世界,先污染來后治理。幾十年下來,攢下一個大問題:自己的精神被“物化”了。所謂“物化”,說透了就是唯一的樂趣在數錢,數不到錢就痛不欲生,并滿足于這種被王爾德斥為“躺在陰溝里的生活”,“只識價格,不識價值”。數千年來,人類在對自然的靜觀默察中體味到憂喜智慧,認識到存在之疑問與生命之意義;而20世紀的機械化生產將人圈在鋼筋水泥里,短短幾十年就切斷了數千年間人與世界聲息相通的小路。于是哲學家們再次將審美作為當代人類救贖之一途,與此同時,被稱為“社會情緒晴雨表”的藝術家們也熟門熟路地摸到了畫意攝影的開門鑰匙。于是新畫意攝影在歐洲再次興起。 威尼斯,意大利,1990。 攝影:麥克?肯納 (? Michael Kenna) 麥克?肯納1953年出生于英國利物浦,畢業(yè)于著名的倫敦印刷學院,這個學校有深厚的攝影教育傳統(tǒng)和攝影文化積淀,肯納在校時即熟讀藝術名著,獲得扎實的訓練。但他此后的攝影之路并不平坦,直到1970年代末,他在美國舊金山被著名攝影家伯納德(Ruth Bernhard)雇為暗房師,一宿一宿沉浸在暗房的不眠之夜方才使他聽到了內心的聲音:你想要的照片是黑白照片,除了風景別無他物,去除任何提示時間存在的東西,而指向現在世界的那些跡象應該微小到看不見。這產生了兩個后果:一個是肯納畫面中的景物沒有任何時間性,彷佛從創(chuàng)世的那一刻起它們就這么默默存在;第二,使得肯納的拍攝變得格外困難。他不得不極為苛求拍攝條件,比如機位、光圈、曝光時間、光線、線條、透視、風霜雨雪的影響等等,每幅照片都須親自做暗房處理——所有這些,最終也使肯納的照片獲得了一眼就看得出來的品格。在相同條件下,他的照片一定與眾不同,比如他照片中大霧彌漫的北歐,霧氣清晰得顆粒畢現,卻又厚得密不透風,彷佛陽光從來不曾照臨這塊大地,色調憂郁而哀傷。仔細體味,肯納的很多照片都有這種品格:看似靜默,卻藏有強烈的主觀情緒。這正是他的追求:照片的力量在于蘊含而不在于描述。 北海道,日本,2004。 攝影:麥克?肯納 (? Michael Kenna) 好玩的是,肯納的拍攝方法與大多數著名風景攝影家有所不同:后者通常避開成為旅游名勝的那些地方,但肯納卻正是這些地方的常客,比如埃及的金字塔、中國的黃山、巴黎的凡爾賽、舊金山的金門大橋,以及迪拜、北海道、威尼斯、圣彼得堡、布拉格……但肯納能做到的是,這些地方失去了人類賦予的時間性和空間性,紐約曼哈頓島上層疊起伏的摩天大樓,看上去好似復活節(jié)島上的石像,面目神秘,來歷不明。是的,世界神秘的不是它是什么樣的,而是它是這樣的(維特根斯坦語)——對熟悉的世界背后視而不見的那種神秘之物的揭示,是畫意的優(yōu)美之外,肯納言說當代世界的新方式:而對于神秘之物的感知,我們丟失很久了。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與神秘聯系的優(yōu)美,肯納的照片被稱為“第七日的影像”:第七日,那是上帝創(chuàng)造世界感覺很完美之后,躺下睡覺的日子。 本欄所介紹攝影集的更多信息,請洽泰晤士河與哈德遜河出版公司中國代表封海明先生:fhm_thc@asiapubs.com.hk,
意大利Skira出版公司(Skira Editore, Milano),2010年出版;
ISBN:978-88-572-0688-2,271頁,定價:50歐元。
封面照片:約克郡,英格蘭,2004。
電話:1391 768 1958